民族问题是人类社会中十分复杂且将长期存在的事务，在人类社会进入21世纪的当今时代，要对民族问题的发展趋势作出一种客观的、令人信服的判断绝非易事。但是，从对相关历史和现实的反思中，我们可以获得一些明确的启示。种种迹象表明：建立族际和睦、共同发展和保障少数民族权利的政策取向，正在成为世界上多民族国家越来越普遍的选择。“尊重差异、包容多样”的文明观无论对多民族国家还是“民族—国家”的整合，都揭示了处理族际关系、国际关系、乃至于各种纷繁事务的新境界。

　　2008年，世界民族问题也必将在浪花激荡中呈现各自的发展态势，让我们共同关注。

　　跨界民族与地区安全：

　　库尔德人问题及其影响

　　库尔德人问题是中东地区的两大民族矛盾之一（另一大民族矛盾是阿以冲突），长期困扰着伊拉克、土耳其和伊朗3国。由于人们对中东地区担心得更多的是阿以之间是否会再度爆发暴力冲突,因此库尔德人问题一度被相对冲淡。2007年10月17日，土耳其议会授权军队对伊拉克北部库尔德工人党武装实施越境军事打击，土伊两国边界局势骤然紧张。一时间，库尔德人问题与中东地区安全再度成为世人关注的热点。

　　库尔德人是比较典型的跨界民族。历史上,库尔德人从未有过真正独立的政治实体。现在，2500万库尔德人大多数分布在土耳其（48%）、伊拉克（15%~20%）、伊朗（7%）接壤地带，少数生活在叙利亚和亚美尼亚。库尔德斯坦（指库尔德人居住的地区）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其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价值，各国都希望在这里扩大自己的影响。库尔德人的“弱势”与库尔德斯坦周边国家对库尔德人独立建国的态度，为几大派系染指该地区提供了契机。库尔德人问题的每次激化，几乎都可以促使该地区沦为列强厮杀的战场。

　　库尔德人问题是历史形成的。库尔德人要求获得民族地位和权利无可指责,但应该通过合法的谈判途径,诉诸武力无益于问题的解决,而只能使本地区陷入无休止的战乱。不承认或不甘心接受民族分化现象，并从思想上和行动上力图再造“跨界人民”统一的思想、态度和行动，是一种以“跨界民族”为基础、以建立新的“民族—国家”为目标的、非现实的和反历史的政治民族主义。就目前情况看，彻底解决中东地区的库尔德人问题的条件尚未成熟，任何一个国家单独解决该问题的可能性也很渺茫。　

　　僧泰冲突：

　　斯里兰卡发展的重负

　　斯里兰卡的民族问题主要是指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之间的冲突。政治上处于劣势的泰米尔族人（约占全国人口的７４％，主要信奉佛教）对历届僧伽罗族人（约占全国人口的１８％，信奉印度教）主持的政府在语言、就业、教育和宗教等方面的政策不满，两民族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并多次发生流血冲突。最大的泰米尔武装组织“伊拉姆猛虎解放组织”（以下简称“猛虎组织”）不断采取自杀式袭击的方式，用“人体炸弹”杀害、伤害政府要人，并轰炸政府办公地点。

　　在国际社会的积极斡旋下，2002年２月，猛虎组织与斯政府签署了一份永久性的停火协议，斯政府也解除了对猛虎组织的禁令，使其成为合法组织。双方同意建立一个联邦制国家，并在泰米尔地区实行高度自治。2004年４月，猛虎组织宣布暂停与政府的和谈。2006年２月，斯政府和猛虎组织曾在日内瓦举行过一次直接谈判，但此后由于小规模冲突仍不断发生，双方一直未能再次回到谈判桌前。2005年12月以来，斯政府与猛虎组织之间的冲突呈不断升级的态势，近3000人在冲突中死亡，２０多万人流离失所。2006年10月，斯里兰卡海军在该国中北部和南部地区接连遭袭击，导致200余人伤亡。2007年４月，首都科伦坡近郊遭到猛虎组织空袭。

　　斯里兰卡民族矛盾迄今未获解决。长期的内战，已成为该国发展的一大重负。斯政府欲根除拥兵40万的猛虎组织这一武装力量，绝非易事。

　　达尔富尔危机：

　　苏丹民族和解任重道远

　　2003年，在苏丹南北方的和谈接近曙光时，苏丹西部的达尔富尔地区爆发了引人注目的民族冲突。达尔富尔是非洲阿拉伯人与非洲黑人、阿拉伯文明和黑非洲文明、伊斯兰教和非洲传统宗教及基督教的交叉路口。由于历史原因，达尔富尔地区居民分属大约80个族群（部族）。其中，阿拉伯人和黑人之间因种族和宗教差异而不断发生武装冲突。而近年来，随着达尔富尔地区石油等矿产资源不断被开发，西方大国也在不同政治动机的支配下，以各种形式卷入到冲突中来，使本就混乱不堪的苏丹国内矛盾更加错综复杂。据联合国统计，达尔富尔战乱已造成200多万人沦为境内流离失所者，受冲突直接影响的190万居民基本依赖外部援助。多年的战乱不仅使达尔富尔地区满目疮痍，同时也波及到乍得、中非等周边国家。

　　如今，达尔富尔危机已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苏丹政府全面取消了对在达尔富尔地区开展人道救援活动的限制，派遣警察保护黑人难民营的安全，同时，开始与反政府武装的代表举行和谈。但是，达尔富尔危机是一个长期形成的复杂问题，要想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彻底解决显然是不现实的。希望在未来的日子中，达尔富尔冲突各方可以借助国际社会的支持，通过和平方式解决问题。对苏丹各族人民而言，实现民族和解需要面临的真正挑战是“必须排除心理的地雷”。　

　　语言争端：

　　比利时难以走出的困境

　　比利时的民族问题突出地表现为语言争端。比利时人是由佛拉芒人和瓦隆人两个语言及文化相异的民族组成。前者（人口600万）居住在同荷兰接壤的北部佛兰德地区，讲佛拉芒语（类似荷兰语，属印欧语系日耳曼语族）。后者（人口大约340万）居住在同法国接壤的南部瓦隆区，讲瓦隆语（一种从未独立形成文字的法语方言，属印欧语系罗曼语族）。位于中部的首都布鲁塞尔是双语区，政府机构和公共设施都用荷语和法语双语标注。 

　　伴随着荷语区经济上的崛起和人口的增加，比利时法语居民和荷语居民开始因为语言问题产生摩擦。二战前，比利时并不存在语言之争。那时的瓦隆区远比佛兰德区富庶，法语又是整个欧洲的“贵族语言”。二战后，瓦隆区衰落，佛兰德区则开始腾飞。佛兰德区不仅吸引了瓦隆区的劳动力，而且其社交界和企业界使用法语的现象日趋减少，“标准而优雅的荷兰语”成为时尚的语言，并在逐步排挤当地的佛拉芒语。总之，经济和人口的不平衡发展，加上布鲁塞尔双语区的“铁箍政策”（市中心由19个法语区组成，设在郊区的2个荷语区将之包围），使局势越来越有利于佛拉芒人。

　　近年来，比利时人的语言争端不断升级，严重影响到国家的政治和社会生活。2007年6月，比利时举行大选，然而由于讲荷语的政党和讲法语的政党在改革问题上分歧巨大，造成长达6个月没有联邦政府的历史。2007年12月的选美活动（比利时小姐因不能用荷兰语回答问题被喝倒彩）凸显比利时南北分裂的僵局已从政治领域蔓延到社会其他领域。

　　短期内看不出有哪个政治人物或单一政党可以跨越南北的语言和文化鸿沟。如何让佛拉芒人和瓦隆人达成共识，以防比利时分裂成两个新国家，已经成为比未来政府的当务之急。　　

　　“埃塔”恢复武装活动：

　　挑战西班牙政府

　　“埃塔（ETA）”是巴斯克语“巴斯克祖国与自由”(Basque Homeland and Freedom——ETA) 的缩写，成立于1959年，原为佛朗哥独裁统治时代西班牙北部巴斯克地区由一些年轻人组成的地下反抗组织，其目标是谋求通过暗杀、绑架和爆炸等恐怖手段，将西班牙北部的巴斯克地区从西班牙分离出去，建立一个包括法国南部巴斯克语地区在内的独立国家。这一主张遭到西班牙和法国的反对。 

　　从1968年起，该组织的一系列恐怖活动已造成近千人丧生。除本地外，“埃塔”成员还经常在法国、比利时、德国、意大利以及墨西哥等拉美国家作案。其暗杀对象不仅包括政要，还有平民百姓。“9·11”事件后，欧盟和美国冻结了“埃塔”的资产，并将“埃塔”列为恐怖组织。

　　“埃塔”的暴行激起了西班牙人民的不满，并遭到国际社会的强烈谴责。近年来，西班牙政府加大了对该组织的打击力度。西班牙与法国达成合作协议后，不少逃亡法国的“埃塔”分子落网并被引渡受审。仅最近两年，西班牙警方就抓获了200余名“埃塔”人员，其中包括一些重要头目。2006年3月，“埃塔”宣布实行永久性停火。2007年6月，“埃塔”发表声明宣称恢复武装活动。

　　综上所述，如何协调各派政治力量的立场，划定谈判底线，同时又处理好多年的积怨，从而实现永久和平，是萨帕特罗政府面临的严峻挑战。　

　　“凯尔特巨狮”：

　　联合王国的分裂隐患

　　事实上，苏格兰人自与英格兰人联合以来，就从未放弃过争取独立的努力。上世纪90年代初，苏格兰民族党开始提出独立口号。2007年11月，苏格兰第一大臣，也是苏格兰民族党全国召集人的萨尔蒙德宣布，“苏格兰于2017年独立”，构建像爱尔兰、挪威那样国土面积虽小但经济实力强大的国家，成为新的“凯尔特巨狮”，是该党的最新目标。一时间，英格兰和苏格兰之间思想和感情上的分裂转化为现实中的对峙，联合王国是否会分裂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

　　近年来，苏格兰人的“独立”呼声越来越高。英国《每日电讯报》的一份调查显示，52%的苏格兰人支持苏格兰独立。其中的主要原因：一是经济利益。苏格兰认为，作为一个独立国家，将会因北海的石油、渔业资源而暴富，从而不再需要英格兰的援助；二是为了争得更多的自治权；三是苏格兰也将推行像爱尔兰那样能带来经济繁荣的政策。从1998年议会恢复以来一直执政的工党因无力改变逐步下滑的经济，让苏格兰人失去了耐心，而民族党的主张正好迎合了这种呼声。

　　2007年5月，一贯主张独立的苏格兰民族党取代工党上台执政。苏格兰民族党的上台表明，英国高度集中的政治文化已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一种更为多样的政治形式正取而代之。在这一政治形式中，不同地区和民族的认同获得了鼓励和表达。

　　苏格兰和中央政府关于权力分配的斗争将主导“苏独”的过程，而经济增长则将左右全民公决的结果。如果苏格兰民族党在2011年的大选中能继续获胜，苏格兰独立的态势将在经济增长的支持下获得强劲发展。届时，英国将不得不应对分裂的危机。

　　车臣问题：

　　俄联邦难除的阴影

　　俄罗斯联邦车臣共和国，连接着俄罗斯同南高加索3个共和国的石油管道和铁路干线，同周围几个穆斯林人口比例较大的国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土地面积和人口都不足俄罗斯0.1％的国家十几年来一直是俄联邦难除的阴影。

　　在苏联各加盟共和国纷纷独立的背景下，车臣人也强烈要求独立。1991年，杜达耶夫当选车臣共和国总统，旋即宣布独立。1994年和1999年，俄罗斯联邦军队大举进攻车臣，击溃车臣非法武装和恐怖主义势力，爆发了战后俄罗斯历史上最大的两场战争。第二次车臣战争受到了俄罗斯社会的普遍关注，俄国内的所有党派表现出了空前的团结，全国舆论也予以广泛支持。俄联邦政府最终以武力击溃了马斯哈多夫政权，改变了车臣从联邦“独立”出去的事实。随着在车臣地位问题上与莫斯科意见一致的阿尔哈诺夫政权的成立，俄罗斯分裂的危险暂时消除，同时也对其他几个高加索自治共和国起到了警示作用。但这一切并不表明车臣问题已经得到彻底解决。

　　经过十多年的内战，车臣境内的城市基本上已被夷为平地，70％的村庄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全国的基础设施几乎均需重建。一些国际组织在对车臣进行实地考察后认为，车臣的恢复至少需要5至7年的时间，如果再加上这段时间维持日常生活的费用，整个重建工作需要500亿至750亿美元。俄罗斯方面认为，车臣问题的解决仍然是一个难题，出于对领土完整和国家安全的考虑，俄联邦绝不可能容忍车臣开创一个脱离联邦的危险先例。

　　魁北克问题：

　　多元文化主义政策下的特例

　　魁北克问题的产生和发展始终是与加拿大的历史进程交织在一起的。1760年，在魁北克定居的法裔居民被英国殖民者征服，随之臣服英国达半个世纪之久。他们为寻找自己民族的代言人付出了多年的艰辛努力，后来终于从自己年轻的法语资产阶级中培育出一些替自己民族讲话的政治领导人，并且一直致力于建立自己的法语加拿大共和国。

　　的确，加拿大政府在历史上对待法裔加拿大人有过不平等的举动，但是，现在的加拿大联邦政府一直在努力采取措施推行多元文化主义政策，缓和英裔加拿大人和法裔加拿大人在语言和经济利益方面的冲突，并对魁北克问题作出过一定的让步。魁北克作为加拿大一个“特殊社会”的地位得到了法律上的承认。

　　魁北克要从加拿大独立出去并非易事。从联邦政府角度看，当今的加拿大是一个多民族的、高度发展的工业强国，政府绝对不会让魁北克轻易独立出去。从魁北克省的情况看，在短期内实现独立的可能性也不大。魁北克的法裔、英裔居民大都能清楚地认识到，魁北克只有留在联邦内，才能取得更多的权利。魁北克人提出的保护其独特文化的要求已经得到各省的确认，鼓吹独立的民族主义分子因此失去了群众基础。魁北克的土著居民（米克马克人和阿尔衮琴人）因担心魁北克的独立会威胁其独特社会的生存和祖先权利的保留，坚持反对魁北克独立。此外，日耳曼人、意大利人和华人等魁北克的少数民族，一直无意参加民族分离活动，他们的言行从客观上给魁北克的民族分离势力造成了一种压力。

　　历史与现实是不能在没有发展背景的条件下进展和转变的。加拿大不是一个正在肢解的联邦，而是一个正在“形成中”的国家。魁北克问题在若干年内不会威胁到加拿大的国家安全和领土完整。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世界民族研究室副主任、副研究员 ）